::::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些问题 ::::
顾 彬 德国波恩大学
我原来的爱好不是中国现当代文学,而是中国中世纪的文学,就是唐朝、宋朝的文学。我在德国发表过《中国古典诗歌史》和《中国古文史》。因为我碰到了太多的问题,原来我根本不想写完《中国二十世纪文学史》。今天我想从七个方面来阐述我的观点。
1. 如果一个学者只掌握中文,他真的能够了解中国现代当代文学吗? 第一、如果一个学者只掌握中文的话他没有办法了解中国现当代文学。因为他没有办法从另外一种语言来看他的母语,不能够了解他的母语的特点。所以每一个人,如果他要了解母语的话,就应该掌握至少一门外语。第二,到现在还是这样:中国作家和学者看原文经常有困难。翻成中文的外国文学,不能够跟原文比,翻成另外一个语言体系的作品跟原来的作品根本不一样。第三,一九四九年以前,有不少中国作家,他们用外语写作,比如林语堂、胡适、张爱玲、戴望舒、卞之琳和郭沫若等等。所以如果一个中国学者不会德语,不会英语,不会日语,不会法语,那他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是不是会有局限性呢?顾城的一个理论可能很有代表性,好像多多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中国作家学外语的话,会破坏我们的母语。"这是一个借口。相反,如果一个人掌握至少一门外语的话,会丰富他的母语,因为他可以从另外一个语言体系看他自己的语言体系。
2.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上的地位。 我觉得中国作家、中国学者在国外有没有命运,有没有地位关键不是在汉学家们这儿,而是在中国作家、中国文艺学家那儿。一些当代中国作家给我的感觉就是:文学就是玩儿,不是真的,不是严肃的。另外,不少中国文艺学家,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好像今天可以这样说,明天可以那样说。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应该有一个声音作家的声音。他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声音。所以我要问,中国有这样一个声音吗?但是后现代主义不会这么说,也不会这么要求。总之,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个人、一个作家提醒我们。
3.中国作家、中国出版社出的书和版本是可靠的吗? 第一,我们研究20世纪中国文学不应该相信中国作家。无论他说什么,可能是不对的。比如丁玲的《沙菲女士的日记》前后两个版本的差别。第二,中国的版本。"原本"是什么呢?原文是什么呢?北岛在大陆出版的诗歌,所有的日期都不对。《顾城全集》不全。巴金和沈从文老在改。因为他们怕政治,连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们还在继续改,郁达夫原来发表的《沉沦》充满了德语,你现在找不到这些德语。另外,我们能够相信中国学者写的关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书吗?我们经常会发现他们隐瞒了好多东西。
4.作家和媒体。 我非常讨厌西方的记者。因为他们太需要轰动一时的事件。他们对中国的了解是死板的。他们完全把中国看成一个固定的形象:中国是这样的!所以一个中国作家要成功的话,他就应该符合这个。如果他有自己的看法,那他在国外报界就没什么希望了。已经有中国作家开始附和这个情况。另外,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作家,无论是德国的还是中国的,他们完全附和市场。所有的主人公好像都穿得上名牌衣服,对我来说,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德国的,这不是文学,这是玩儿,是玩具。
5.谁是中国作家呢?谁能够代表中国文坛呢? 谁能够回顾自己几十年的创作生涯呢?好多作家才写了几年,就放弃了。他们是作家吗?我觉得他们根本不是,他们是历史。中国大陆很少有人可以说:"我已经创作了三十年或四十年。"有一个,是梁秉均,他超越了大陆所有作家,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直写到现在。还有王安忆、王蒙,他们可以说:我们创作过二十多年。另外,一些人也已经成为别的国家的公民,他们是中国人吗?我觉得他们都不是中国人,他们都是外国人。那么,他们给谁写呢?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6.中国作家和德国作家的区别有的时候是很大的。 直到现在,不少中国作家还会用一些我们根本不再用的词。还有不少中国学者老喜欢说什么国家、民族、爱国主义等等。我觉得一个真正的作家唯一的国家是他的语言。他要考虑到的是语言。他们的作品中"人类"太多,"民族"太多,"国家"太多。所以,不少中国当代的作品在德国很难找到读者,因为他们的题目有时候太大了。
7."谁"还是"什么",能够帮助我们德国汉学家、德国翻译家和德国作家? 我觉得,首先是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学者、文人和作家。他们应该重视自己的文学,从曹丕到现在都应该讨论。另外,中国学者到现在还经常用"阴暗面"这个词来写中国文学史。他们还这样写是非常危险的,这完全破坏了中国自己的事业。艾青在一九四二年说了一番很重要的话:"中国人,应该学习并重视中国作家。"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中国不够重视自己的文化,特别是现代和当代文学。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困难地写完《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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