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昌昀
2017-01-18
“1980年夏天,我终于如愿见到梁先生,使我惊喜的是,他几乎与我想象中的那个人相同。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梁漱溟表里如一,读其书如见其人。”
——艾恺《最后的儒家:梁漱溟与中国现代化的两难》
“独立思考,表里如一”
“在二十世纪,只有一位思想家既有系统又有说服力地展现了中国文化绵延不断的特质:那就是梁漱溟。”提起梁漱溟,这位他研究了大半生的人物,艾恺教授依旧充满敬意。艾恺教授指出,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内外对梁漱溟都鲜有研究。1986年,艾恺教授曾拜访山东大学某一有意研究梁漱溟的学者,可在交谈中那位学者还是表露出了放弃的决定。在当时研究资料缺乏的环境下,艾恺教授却独开先河,出版了《最后的儒家:梁漱溟与中国现代化的两难》一书。八十年代,机缘巧合之下艾恺教授亲眼见到了仍健在的梁漱溟本人。“见到梁先生的那一刻,我就确信自己成功了,”艾恺教授兴奋地说:“我的书抓住了梁漱溟思想的要义,反映了他的人品。”
独立思考是知识分子最重要的品质,却也是知识分子最难一以贯之的品格。在艾恺教授看来,梁漱溟一生坚持独立思考,常常独排众议,务求在现实世界中有所作为,用生命在见证自己的两句 座右铭:“独立思考”与“表里如一”。“在梁先生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子都喜欢京戏。而他偏偏不喜欢京戏,这表明了他独立思考的品质!”艾恺教授认为,梁漱溟的父亲梁济1918年自杀以殉中国文化,这个事件让梁漱溟的人生格局发生变化,也许因此让他的人格也从此变得坚定不移。
“我预测,一个世纪以后,梁漱溟会被视为中国的甘地”
艾恺教授认为,与其他新儒家,诸如熊十力相比,梁漱溟并不是一位纯粹的哲学家。“这么多年以来,我不断对他的生涯的进行反省思考,最近我得出一个结论:他思想者人生的另外一面,或许才是最重要的一面,那就是他的行动主义,他是一位行动的儒家。”
艾恺教授表示,梁漱溟从11岁开始,一直到至少1953年9月为止,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致力于推进有实际效果的社会与政治改良活动,并且其行动始终不偏离他自己在智识与精神上的许诺与原则。 梁漱溟11岁就上街参与抵制美国商品运动,参加过同盟会与国民革命,“玩了一些爆炸与手枪的把戏”;1916至1917年间担任司法部部长的私人秘书,同时在前后七年半的时间里,担任大学教授并在此期间成名。更为具体的例子是,第一天来北大教书时,梁漱溟带来的不是学术性的著作,而是他撰写的反军阀的政治小册——《吾曹不出,如苍生何?》,呼唤中国知识分子行动起来挽救当时混乱的政治局面。梁漱溟领导的运动中最为成功的就是中国乡村建设运动,他也因此在三十年代成为思想和精神领袖。抗战期间,梁漱溟为了团结全国的知识分子力量,在国共两党之外筹组了后来的民主同盟,二战后他又为避免中国内战做过努力。
也正因此,艾恺教授认为,梁漱溟并不是中国的海德格尔或伯格森,而是像印度的甘地,他更主要是一位行动家,他的思想与实际行动一致。“在梁漱溟过世前几个月,他对自己的人生是这么看待的,‘我不单纯是思想家,我是一个实践者,我是一个要拼命干的人’,而且他这句话,意气勃勃,是拍着桌子说的。” 艾恺教授动情地说。
“与中国相遇,是我的缘分”
因为梁漱溟,艾恺教授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近几十年以来,中国大陆兴起了“国学热”,政府提倡民众阅读经典。对此,艾恺教授认为,这种风气当然是很好的,但从梁漱溟的角度来看,更为重要的,是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订立乡约,提升品德,在乡间建立一个以儒家仁礼观念为基础的和谐社区。梁漱溟曾如此形容政府和乡村民众的关系:“中国人民好比豆腐,官府力量强似铁钩,亦许握铁钩的人,好心好意来帮豆腐的忙;但是不帮忙还好点,一帮忙,豆腐必定受伤。”艾恺最担心的是乡村这一块还保有儒家精神的领地也会慢慢沦陷,社会风气越来越偏离中国固有的文化特色,比如乡村的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问题。
不过,艾恺承认,当下的中国社会也不乏儒家精神践行者的存在。为此艾恺教授提到了北京地球村创始人廖晓义女士,一位自称梁漱溟的“粉丝”的年轻志愿者。廖晓义按照梁漱溟的理念,募集资源为重庆巫溪县配置基础设施,并在发展逐渐滞后的今日乡村比较成功地重建了重庆巫溪县的精神风貌。遗憾的是,地球村的力量有限,此类计划如无地方官员鼎力支持无法落实,而且这样热心的年轻志愿者人数太少。
今年是艾恺教授第三次参加世界汉学大会。艾恺教授觉得这次大会继续把汉学放在中西比较的维度上讨论,与前面几届大会一样在实实在在地推动汉学研究的发展。言罢,艾恺教授还不忘欣然地和我说:“汉学大会每一次都搞得非常好啊,可这一次尤其好,不说别的,志愿者真的很周到!志愿者的服务让我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真诚的关照,就好像梁先生所向往建立的那种人情味!”听到这样的话语,身为志愿者一员的我心中一暖。
由于研究梁漱溟,艾恺教授进而对中国的地方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山东、河南等地都有过数次长期考察,而两地的确也都跟梁先生有关。谈及与中国的相遇,艾恺教授不免喟叹道:“我与中国,真是有命中注定的缘分呐!”